红光下，能量墙短短时间就被粉碎瓦解。

琥珀往前走了几步，站在培养槽前，看着那些很难与一个完整的人联想一起的残躯肉块。

“阿克雷，你要如此自私吗？复活莉丝对你而言不是坏事，那时候的莉丝好辛苦呀，被分解成这样，还必须用尽力气保住孩子与自己的脑部，你却想要扼杀她的苏醒吗？”

少女再次露出悲伤的表情，声音也随之变得有些低。

“我的本体已经被你们钉在这里走不了啦，剩下的能量转为生命力量苏醒莉丝，这对你不是好事吗？”

“⋯⋯对你是好事吗？”琥珀捏了捏手掌，“前面做了那么多事情，我不信你只是想要复活莉丝这么简单。”

“可是，这是阿克雷你自己下达过的命令呀。”少女在空中拉出一个简报，用着无辜的声音读出来。“如果第一家族在不可抗力中发生不测，母舰将保留足够的能源转化，优先复苏第一家族族长：莉丝．罗讷安，并令其统领第一家族，而第二家族为辅，继续执行新世界建设进程。”

琥珀在心里问候了一下自己那个带来记忆的“父亲”，他脑袋里的庞大讯息中还真他妈有这道命令，让眼前这个“母舰”不知道又要用什么方式兴风作浪。

当时那少年往脸上打一拳打得真好，如果那人站在自己眼前，他肯定也是一拳打过去。

然而，他也不是不想复苏莉丝⋯⋯

看着水槽里颤动的肉块，甚至是可悲的肉沫、脂肪，琥珀其实很难形容自己完整的想法。

一直以来他对任何事情都是冷漠以对，唯独在遇到青鸟和那一大堆人之后，他在某些时刻好像无法像以前那么淡然了。

不论是发脾气也好，当时在第四星区因种种原因被捅刀的事件也好，这一路乱七八糟、常让他觉得很浪费生命的旅程，不知不觉也在他心里撒上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调味。

仿佛他不是那个承载阿克雷记忆的人偶孩子，也不一定要活得像记忆里的阿克雷一样严谨。

有时候，他会不知道该怎么向其他人解释自己的状况，然后又猛然惊觉为什么自己该向他们解释。

一路走来的种种，让他现在站在莉丝的残破肉块前，有了一丝无法抉择的感觉。

在阿克雷的记忆里，莉丝原本是个拥有美丽笑容的少女，和他们一样期待新世界，在婚礼上绽放前所未有的幸福笑容。

那个阿克雷想要守护的是这种人类笑容，以至于最后修改了自己的计划，移除人类合并主机的原设定，想要与自己所爱的人一起沉眠。

而阿克雷原本的“人类”转化为“活系统”的计划会停摆，还有另一个原因——

系统在一段时间之后，很可能会更新或修改，又或者会出现另一位能够超越阿克雷的工程师，届时“那个人”必须成为第二个人类主机，被制作为活生生的系统，并加以同化⋯⋯

阿克雷婚后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突然不能像以前一样觉得无论如何，有能者都该将所有奉献给全世界，而是得保留些许私心。

于是才真正产生了第二个弥补计划：废弃将人类制作为系统这个概念，继续采用母舰的超级系统稳定社会，而人类顺其自然地生活下去。

对于超级系统而言，这是自私吗？

琥珀笑了下，突然觉得阿克雷这举动对母舰来说，大概就是黑心老板了吧，工作一百年还不放假，还要继续工作一千年、一万年。

“凯达斯特，你还不明白吗，阿克雷意识到他的计划里还有另一个很严重的缺陷。”琥珀勾着唇角，有些冷漠地笑了笑。

“您是指人类的意识崩溃吗。当时阿克雷经过许多测试，他的精神力足够承担所有核心数据库，且在成为超级系统之后，就不再具备意识崩溃这种问题。”

少女顿了顿，说道：“修复程序会在崩溃之前先回溯意识，将人类意识的部分还原到最初设定，如同你们经常对人造意识做的这般。”

“不，他的基因锁让他无法选择外人来继承同化。”琥珀打算说点道理，“你可以调阅你自己的数据，阿克雷的记忆数据用在别人身上，那些人⋯⋯不论人造人或是活人，都会承载不住而崩溃，这就有个问题，重生的肉体未来还是会面临毁坏，再怎么修复还是会遗留创伤。”

“这个问题，早已有了答案。”少女带着笑的眼角弯了起来，有些迷恋似地看着琥珀。“所以，阿克雷才需要后代，现在看上去，阿克雷的计划仍然正确。”

如同寄生虫般，使用后代的身体装盛这个同化的核心灵魂，链接整座超级数据库。

“⋯⋯”能否殴打死者遗体？

琥珀把那段老记忆给翻出来，阿克雷的原计划还真他妈确实有打算奉献他整个亲生子孙一脉来继承超级核心。

可能儿子还用不上，但几百年身体开始有损时，总是会用到曾孙、曾孙的曾孙⋯⋯妈的，那他们这一血脉还得多子多孙，多预备几个人体躯壳才够用啊！

“阿克雷有病吧。”青鸟发自内心讲出这句放在以前他绝对不敢针对神的冒犯话语。

拿子子孙孙来当预备主机什么的，听起来真是太有病了，就算改造之后会变成超人可以运作整个星球，听起来还是很有病，简直超常发挥，病得不能再病。

两人眼下内心非常一致地同时浮现对于远古起源神脑袋是否正常的合理质疑。

“先不管这些，那和复活莉丝也没毛个关系吧。”琥珀决定放弃讲道理，抬起手，随身系统高速运转，开始与母舰对抗起来。

“或许就是我想为她复活，没有理由呢。”少女突然露出非常鲜活的恶作剧笑容。

“⋯⋯别傻了，我们都知道你的设定没有毫无理由的行动。”琥珀深深吸了口气，将掌心按在水槽上，感受里面紊乱的能量。“让某些早该离去的好好离开吧。”

“好吧，确实有所目的。”少女抢快了一步，水槽中的营养液几乎同时剧烈地转出大大小小的漩涡，带着无数穿进水中的光刃，像绞肉机似地把里面搞得一团混乱。

接着影像组成的虚拟人影眨眼消失，再出现时是由地上浮出，但已不是投影形态，竟然是某种可变形材料快速形成的真实人体，完全将那影像实体化了。

苍白秀丽的脸咧出诡美的笑，她抬起双手，手上捧着接有光线的黑色盒子。

“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

虽然是询问句，然而她并没有给另两人猜测的机会，黑盒子直接被扔进血肉模糊的水槽当中，炸开一阵黑色火花。

所有事情在短暂几秒内翻卷而起，然后又在一缸血水中诡异地平息下来。

不正常能量在水槽波动停止时，慢慢地静默，那些血水与搅烂的皮肉血骨细细碎碎地扩散在四周，像是碎肉泥在水池里被搅拌均匀，再也看不出是什么器官的一团烂泥漂浮在血色的营养液里。

这么沉默无声几秒后，混乱突然以某处为中心，莫名地向内收缩，似乎有个点正在快速吸纳这些碎烂。

原本要拉开琥珀的青鸟屏住呼吸，震惊地看着眼前——包括染红水槽的血水在内，所有物质竟然就这样在水中直接凝聚成不久前琥珀给他看的那种红色花朵，槽里的营养液好像排净了杂质，变得干净剔透，完全看不出来上一秒还是恐怖的泥肉血水。

琥珀用力抓住青鸟的手臂。凯达斯特刚刚拿出的黑盒子里装载着什么，这瞬间他完全猜出来了。

如果要回归花朵结晶，基本上全尸为佳。

莉丝全身上下只有一个部位藏在别处——她的大脑。

人工智能找出了她藏起来的重要部位，让她“真正死去”。

反胃感直接从腹部涌上。琥珀不管看再多人去死都不太容易有想法，可这一刻他看的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在眼前被活活搅烂，打成肉汁一样悲惨，强迫转为生命结晶。

他觉得这瞬间手指都半麻了。

原本以为可以做到无动于衷，看来是太高估自己，以为自己拥有阿克雷多世的记忆，就能活得比其他人还要稳重成熟。

原来还是没有办法。

这一秒发生的事情，让他就像很多普通人一样，胸口烧灼沸腾，痛得难以呼吸，接着喉咙挤出了无声愤怒，随着一口气吐出，势必要凶手偿命。

“阿克雷，你不是喜欢她吗，喜欢得想要修改我们的进程计划。”